國立臺北大學中國語文學系 2008 年10 月
《第四屆文學與資訊學術研討會會前論文集》第 175~202 頁
動聲/同身/通神
──白居易<琵琶行>析論
古佳峻∗
摘要
本文題為「動聲/同身/通神─白居易<琵琶行>析論」,主要藉著法國理論家
呂西安‧高德曼(Lucien Goldmann 1913-1970)提出「發生論結構主義」作為文
本的「理解」與「解釋」。白居易<琵琶行>歷來已有豐實的研究成果,筆者立
足此基礎,期以釐析文本已存在的有意義的「意涵結構」(structure significative),
得出「動聲」之「有聲/無言」「隱/顯」「流動/停滯」、「同身」之「彼/此」「人
我/物」「主人/客」、及「通神」之琵琶聲、琵琶女、白居易的精神會通,並在
諸多微小結構的辨證關係裡,構出總意涵結構「聲情與物我分化又再聚合,共述
漂泊與求安的寄望」貫穿全詩。呈現白居易謫居異地的離苦與思歸之情懷,並藉
琵琶女及琵琶聲「發聲」與「代言」,強化白氏壓抑許久的無奈情志。
關鍵字:白居易,琵琶行,高德曼,發生論結構主義,意涵結構
一、 前言
∗ 目前就讀於國立高雄師範大學國研所博士班,並任教職於高苑科技大學通識教育中心
國文組兼任講師。碩士學位論文為《郝懿行《爾雅義疏》及其宮器二釋研究─以文化闡
析為觀察重點》(淡江大學中文所碩士,2007 年6 月),曾發表<〈禮記〉篇章之存立意
涵分析─以〈大傳〉〈問喪〉〈間傳〉〈三年問〉〈喪服四制〉為例>、<〈茶酒論〉章法
分析與道教源流探赜>、<《說文解字‧食部》中的文化闡述>、<周忱〈高太史鳧藻
集序〉評校>、<糕餅再現‧時尚臺灣:論紅龜粿文化與紙材之整合策略>、<虐戀情
境:論王小波〈東宮‧西宮〉與〈似水柔情〉之「情節」「時空」敘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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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居易撰寫<琵琶行>1一來為了對琵琶女的「翻作」,另一個主要的動機就
是藉書寫遷謫江州的心境作為紓解,由江邊送客接觸到的偶遇事件,引起白居易
的關切與動容,採事件始末入詩,以詩體呈現故事,互為體用,對於白居易而言,
除了<長恨歌>外就是<琵琶行>為其重要的敘事長詩。
白居易生於唐代宗大曆七年,卒於武宗會昌六年(西元772~846 年)字樂天,
原籍太原,祖徙下邽後,白居易實屬此地人。2德宗、憲宗年間歷經進士科、吏
部考試、制舉皆登科及第,於是進入宮中任諫官,後母殤轉任太子左贊善大夫,
因憲宗元和十年(西元815 年)宰相武元衡入朝前遭宦官派刺客所殺,群臣不敢
上諫緝兇,惟白居易越權呈書憲宗,故遭黜,貶謫為江州司馬,此事由牽繫著<
琵琶行>誕生的初始,都因「謫」而「離」,也因「異居」而「思故」,於是元和
十一年秋湓浦口送客,偶遇「同是天涯淪落人」的琵琶女的「京城聲」,已居近
一年的白居易尚未適應這種不毛之地的心情,即便舒適也都存在著過去京城生活
既有的偏見。從這首古體詩一開始送客的情境即摹塑白居易將「客」送走,「客」
有「熟悉」義,而大環境卻蕭瑟死灰,尤其冷寒的明月映照江面,慘白的不只又
將「獨傾」飲酒的他,而是漫長無期的異鄉之苦還會多久?面對這首詩的解釋,
不免從他歷經波折的始末為說,依附琵琶女及琵琶語表達自己身世的飄零悽苦,
又有對其音樂美學的相關研究已是汗牛充棟3,不論學者如何將并序部分與詩比
附,作為修辭與文理的研究分析,難免受「謫」字制約,釋義僅迴繞在「藉琵琶
女述情」的字面上,至「座中泣下誰最多?江州司馬青衫濕」視為白居易最終的
1 本詩原題<琵琶引>,其俗稱<琵琶行>語自詩句「為君翻作琵琶行」而來,可互通,
為求從善如流,以「行」為之。案江聰平先生《樂府詩研究》對於「行」「歌行」與「引」
有詳證,並引梁元帝《纂要》:「琴曲有暢,有操,有引,有弄」元稹<樂府古題序>:
「其在琴瑟者,為操,為引」,故筆者亦認為「引」當可呈現「琴曲」之意。參江聰平
教授《樂府詩研究》(高雄:復文書局,1978 年),頁26-30。
2 歷來文人學者即對於白居易頗有議論,或褒或貶,隨時代文風而有漲落,羅聯添<白
居易詩評論的分析>討論自中唐以來學者文人對白氏詩作的褒貶,分五期為論,隨各時
代文風所需有其異同,論及民國以來因實施文體改革,用白話寫詩文,寫實文學思想自
西方傳入,故褒多貶少。參羅聯添《唐代文學論集》(台北:台灣學生書局,1989 年5
月初版),頁539-579。對於白居易生平與學術研究亦豐富,主要可參王拾遺《白居易研
究》(上海:上海文藝聯合出版社,1954 年8 月初版,12 月四刷)與《白居易傳》(台
北:國際文化事業,1985 年)、以及楊宗瑩《白居易研究》(台北:文津出版社,1985
年3 月初版)。
3 <琵琶行>對於琴音指法的描繪歷歷在目,李時銘以為自「轉軸撥絃」即是<霓裳>
曲調之演繹,而李瑞騰亦以為白氏「深明樂理」。前說可參李時銘<白居易〈琵琶行〉
中的演奏技巧與音樂表現>《中華學苑》第53 期,1999 年8 月,後說可參李瑞騰《一
曲琵琶說到今》(台北:偉文圖書,1981 年1 月再版),頁147-148。關於音樂樂理或文
學表現,歷來學者研究已成體系,不勞贅言,可參田中娟<白居易《琵琶行》中的琵琶
演奏技法探微>《麗水學院學報》第29 卷第4 期,2007 年8 月,或張金龍<從繪畫與
音樂角度讀解《琵琶行》《莆田學院學報》第10 卷第2 期,2003 年6 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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傾淚與崩潰,那麼當初白居易創作<琵琶行>時難到只有離苦?對於琵琶女是同
感,還是借人與物的抒發情懷?音樂轉折的描繪,是琵琶女心情,亦是白居易不
安的情緒?或許,這會是筆者藉由此文盼以解決的問題。
臺灣學者何金蘭教授長久研治漢喃文學、中法詩學、翻譯學、及現代詩創作
與研究4,並對世界漢學與中西文學理論甚有建樹。其《文學社會學》一書提供
了廿世紀七○年代的台灣學界得以認識西方文學社會學發展樣貌,使中西文學理
論有機會應用與觀照,於是書第三篇「文學社會學理論在中國文學的應用-以高
德曼理論剖析東坡詞之世界觀」便是藉法國理論家呂西安‧高德曼(Lucien
Goldmann 1913-1970)的「發生論結構主義」分析東坡詞,以提出應用的必要性
及適切性,「在中國直覺、印象、自然的感動和興發,與西方重邏輯、分析、有
心的設計與安排的文學批評傳統之間,我們應該認清每種傳統的弱點,汲取雙方
的優點,再加以融合轉化運用」5,於是就其分析方式卻可從文本中釐清一體兩
面的實虛是非,認清作家、作品、社會之間的連貫作用。就此提供一種面對文本、
文學作品、論述的「理解」,何教授至今仍將此研究方法應用於近現代詩人詩作
之分析,其研究成果可提供研究者為參考,但非與本文有直接的關聯,可就研究
者所需,自行參佐。6
筆者循此法則,希望在直覺式、印象式、未成系統的零星材料外,尋求一種
以微觀視角的文本分析,即採呂西安‧高德曼的「發生論結構主義」試圖「理解」
與「解釋」<琵琶行>。此方法必須是科學的、實證的、辯證的,它是一種知識
的科學和實證的社會學,藉著文本(texte)所提供的訊息了解直接意涵,呂西安‧
高德曼<文化史中有意義結構的概念>認為:
4 何金蘭教授(西元1945.10.1 ~年),廣東大埔人,出生於越南美托市,畢業於國立台
灣大學中文博士班,為國家文學博士,又1979 年赴法取得法國巴黎第七大學文學博士
學位,師從Julia Kristeva 與Placide Rambaud。目前任教於淡江大學中文系所與法
文所、東吳大學社會所、輔仁大學法文所,以尹玲為筆名創作詩文,為台灣詩學季刊社
務委員,已初版《當夜綻放如花》《一隻白鴿飛過》《髮或背叛之河》等詩集,翻譯《薩
伊在地鐵上》、《法蘭西遺囑》、《不情願的證人》等書。
5 何金蘭教授《文學社會學》(台北:桂冠書局,1989 年),頁194。
6 何金蘭教授除對於東坡詞提出應用外,自1993 年開始即針對洛夫、林泠、羈魂、向明、
淡瑩、蓉子、敻虹等詩人作品進行分析,其研究成果可參何師發表於2007 年向明詩作
學術研討會<「家鄉/異地」之「內/外」糾葛─剖析向明〈樓外樓〉>一文,於參考書
目有完整篇目,可茲參佐。參白靈、蕭蕭主編《儒家美學的躬行者─向明詩作學術研討
會論文集》(台北:萬卷樓,2007 年12 月初版),頁69-7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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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種由構成作品的不同元素之間的必要關係的聚合…是一種於內容與形式之間
的必要關係的聚合。…不能超出這種聚合之外去研究作品的某些因素。7
也就是「在作品本身的意義中去了解作品」8「在理解和形式的層面上,
重要的是研究者必須嚴格地遵循書面寫成的文本;他不可以添加任何東西,須重
視文本的完整性;……特別是,他要避免任何會導致以一篇自己製作或想像的文
字來替代原來那篇確實的文本的舉動」9,「理解」(conpréhension,有時為
interpréutation)為高氏強調的,在「純粹是內在的層次」來闡明「作品的結構」
及「作品中與此結構相對立的因素」,呈現作品與社會的直接連結,這即是作品
「內部結構緊密性」一種個人個性與精神生活的密合關係,而非外延資訊所附加
的意義10。他還認為「文學是作家的『世界觀』表達,是『對現實整體的一個既
嚴密連貫又統一的觀點』;人類行為是一種嘗試,企圖為某一特定狀況找出『具
意義的答案』」11這個結構在高德曼的說明下稱之為「意涵結構」(structure
significative),意涵結構又包含總意涵結構與部分結構(即微小結構),「部份結
構」為研究者逐字句辨證其存在的有意義的結構進行「理解」,如白居易與琵琶
女身分轉換、月影實虛的永恆與短暫意義、或白氏對於仕宦追求的隱與顯,這即
是部分結構,而「解釋」便是對於總的意涵結構進行涵蓋式的陳述。
從結構著眼,分析<琵琶行>字句的斟酌與表現,以辨證的方式提引出詩與
作家的真實面,筆者從顯隱存在的二元性意涵結構中得以了解「聲情與物我分化
又再聚合,共述漂泊與求安的寄望」此貫穿全詩的總意涵結構,在「動聲/同身/
通神」的脈絡裡,白居易確實展演了一場主客互為表裡的劇碼,一人分飾二角?
或二人共飾一角?希望藉此結構分析能具體理解此詩詩旨,及白居易苦居潯陽城
之苦為何?其所怨為何?這些都將在下文進行分析。
7 Lucien Goldmann 呂西安‧高德曼,段毅、牛宏寶翻譯《文學社會學方法論》(北京:
工人出版社,1989 年3 月第一版第一刷),頁83。
8 何金蘭教授《文學社會學》,頁122。
9 何金蘭教授《文學社會學》中引《文學社會學—新近的研究與討論》的〈高德曼答畢
卡和戴斯二位先生〉一文說明此論,頁226。
10 何金蘭教授藉〈辨證唯物論與文學史〉說明高德曼並非鄧納的唯科學主義決定論,企
圖以作家的傳記和作家生活的社會環境來解釋一部作品,雖這些資料是重要的,但都只
是「對一位唯物論歷史學家來說,這種解釋只是他工作的一部份而已」,「我們必須在作
品本身的意義中去了解作品,並且要在美學層面來評判它,作品畢竟是作家所創造的一
個世界,一個有生物和事物的具體世界,作家藉著作品來與我們談話」。此文可參何金
蘭《文學社會學》,頁90。
11 何金蘭教授《文學社會學》,頁151-1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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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琵琶行>意涵結構分析
白居易以八十八句的格局完成<琵琶行>12,全詩採以七言體為述,句句為
營,擅用疊字頂真流貫聲情,將白居易與琵琶女的身世認同以「同是天涯淪落人,
相逢何必曾相識」為總合,使讀者得以在有效時間內認識<琵琶行>的形式與重
要思想,尤其提出「警句」作為「詩眼」的精神宣傳,這便是在「詩教」的觀念
裡習以為常的一種「解釋」,而高德曼所進行的「理解」與「解釋」並重的分析
策略,不排除一般人所進行的「解釋」,反而希望能就「文本」提出字句間隱而
未顯的已存在的「意涵結構」,而這結構往往是「對立」且具平衡性。於是,對
於<琵琶行>的字句訓釋、樂理分析、及解釋性的主題研究早成體系,可資借鑑
者多,因此不勞筆者贅論。
<琵琶行>完整交代如「說書」般的開端,對於事件的始末有清楚的線索,
宛如「小說化」的詩歌創作13,運用現實層面的具象表徵使心緒迴轉於「物與物」
「景與景」「詞彙與詞彙」之間,白氏論景論情既非拗口又少有難字,反而在一
般詞彙的「白話」情況中更深刻地使「作者」與「讀者」達到同理心的情緒反應,
那麼白氏經營文字既是「自述」亦是「他述」,「彼/此」看似平行卻又交會,
筆者認為<琵琶行>有「動聲」「同身」「通神」的關鍵意義涵蓋整首詩,並是
詩人的創作意識,為求清楚表達本文對於此三詞彙的運用,茲行列如下:
「動聲」者:「有聲/無言」「隱/顯」「流動/停滯」等結構
「同身」者:「彼/此」「人我/物」「主人/客」結構
12 本文<琵琶行>以朱金城《白居易集箋校》(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8 年12 月第
一版第一刷)為底本,其校勘亦以明萬曆卅四年馬元調刊本《白氏長慶集》為主,並校
以敦煌殘本等十一種,輔以唐宋總集與選本七種,實為可信。<琵琶行>於是書第二冊,
卷第十二,感傷四,含箋校於第685-698 頁。筆者參以江南圖書館藏日本活字本《白氏
長慶集》、世界書局《白香山詩集》、國立編譯館《高級中學國文教科書》第四冊(1986
年1 月初版,1998 年1 月改編三版)、與東大圖書出版《職業學校國文》第三冊(2007
年8 月初版),其中「暗/闇」「迴/廻」「低/仾」「斂/歛」「粧/妝」「閑/閒」「嘔/歐」「翻
/飜」「却/卻」「濕/溼」等異體字不另行註解,惟影響文句者,列於該字詞後,並註解
以明之。參是書,頁685-702。
13 吳希來<試論白居易詩歌的小說化傾向>提出白居易有三類敘事詩,其中<琵琶行>
歸於歌行體敘事詩之寫藝人技藝或遭遇,並不從憂患意識出發的功名思想與社會群體道
德,筆者認為此分類無議,而是否無「功名思想」之道德仍待商榷,因白氏遭貶後的思
歸情愫未泯,此詩仍見仕宦心志。以詩述事,唐代小說文體影響,都可視為白氏詩歌小
說化之因。參《中國文學研究》第2 期,1996 年。又可參邱曉淳《白居易敘事詩研究》,
國立高雄師範大學國研所碩士論文,林文欽教授指導,2001 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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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神」者:琵琶聲、琵琶女、白居易的精神性相通
前二者可視為字句辨證的對立結構關係,而「通神」所指是意涵的會通,使言外
之意的韻味相融,形成一個具有意義的「平衡狀態」,而這種「聲情與物我分化
又再聚合,共述漂泊與求安的寄望」則為貫穿全詩的總意涵結構,白居易筆下的
「琵琶」與「琵琶女」的「發聲」具有連繫與分隔的實質作用,將聲音與情治(志)
描摹起伏不定的命運,又回歸自然地將物我精神合一,彼此連繫的同時亦是「分
隔」,形成一種非獨有的「共有」現象,強調「同」的觀念,使淪落漂泊與寄居
安所的期望立基「彼此」,非獨我的主觀的虛妄的要求,合理化人生而為人的「求
安」意念,這即是白居易遭貶謫後所面臨到的「不安於室」;那麼總意涵結構下
有無數微小結構,每個結構對於「聲」與「身」的不斷辨證,將原本單一的面向
析離另種既定的反向,而又形成總意涵結構流露詩人所隱微的深層思緒。筆者將
<琵琶行>分為四部分進行討論14,每部分一開始先說明所屬範疇、與并序相對
應者、以及各主要微小結構,又將各部分所屬詩句分成段落,進行「解釋」,因
文本較長,為求閱讀與分析的方便,以「段落」為單位將原詩句列於文前,並以
「」為示。因高德曼所提出的「意涵結構」分析為一種逐字逐句的細部觀察,需
要從原詩句中釐析字詞,進行辨證,再行合觀,以下筆者則分列論述:
(一)第一部分
第一部份有十四句,合於并序「元和十年,予左遷九江郡司馬。明年秋,送
客湓浦口,聞舟船中夜彈琵琶者」一語,作為白居易遇琵琶女之動機、時地、及
情境之鋪述,將秋風颯然的潯陽江口之時地、送客遠行之因、月下與舟中舉酒言
歡而無音樂伴奏的人與環境關係,步步推陳,又「水上琵琶」聲傳入耳使主客忘
歸「重開宴」,引出琵琶女「欲語遲」「千呼萬喚始出來」「琵琶半遮面」的情
景,開啟琵琶樂音與人生際遇為交結的困境。此部分能從字句中推敲「送客/歸
鄉」「外環境/內心境」「歡愉/苦情」「實情/虛景」「終止/開始」「無語/呼喚」
等意涵結構。詩人藉送客與巧遇琵琶女為由,勾勒失意之苦,表達自己欲歸鄉欲
還京的期待,卻又因政治末路而貶謫異地,在「物/我」「朝/野」「彼/此」二元
對立結構中不斷進行辨證,筆者逐字句釐清虛實,亦是對白氏辨證的辨證,是故
14 筆者認為<琵琶行>寫作步驟合乎起承轉合,故分為四部分進行論述。將此分四部分
為論者,如羅基敏<以文述樂─白居易的「琵琶行」與劉鶚「老殘遊記」的「明湖居聽
書」>一文,惟詩句分屬略有不同。參是文,見《中外文學》第316 期,1998 年9 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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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採以字句為論,以明此詩創作之始的主要意涵。此部分原文如下:
潯陽江頭夜送客,楓葉荻花秋瑟瑟(索索),
主人下馬客在船,舉酒欲飲無管絃;
醉不成歡慘將別,別時茫茫江浸月。
忽聞水上琵琶聲,主人忘歸客不發。
尋聲暗問彈者誰?琵琶聲停欲語遲。
移船相近邀相見,添酒迴燈重開宴。
千呼萬喚始出來,猶抱琵琶半遮面。
第1-2句:「潯陽江頭夜送客,楓葉荻花秋瑟瑟(索索)」,「潯陽江頭」為實
際存在的地方,「渡船頭」所代表的即是「送/歸」的轉捩點,實有的空間連繫
「主/客」「過去/現在」「京城/鄉野」的「虛有」內涵,當「送客」為事件時,
便是客離主留的情境,那麼這渡口的出入便也是「離苦」的象徵,尤其白氏當初
自京而來,銜接此渡口後,便「停留」此地,「潯陽江頭」對於白氏而言便又是
一種「枷鎖」的停滯意義,那麼主客因渡口而形成「流動/停滯」的結構關係。
「夜」為部分結構,強化「送客」的黯然情感,並接續之後的月影為用,而「夜」
與「晝」為對立,雖舊時夜間送客為常理,但夜晚所存在的「隱匿」作用卻大於
「彰顯」,想像陽光下兩行縱淚的閃閃光芒實在有失離情的沈鬱之景,而夜裡燭
光、月光、波光的晃影卻能忽明忽暗地似顯又隱的含蓄其情,而「夜」即加強「送
客」的情緒表現。「楓葉荻花」象徵季節,「秋瑟瑟」強化季節的蕭颯寂寥15,
外在環境的秋景足以烘托人我內心世界的孤獨,尤其萬物生氣也無,怎能提的起
歡喜的氛圍?「瑟瑟」又可為擬聲詞作為使楓荻因風搖擺不定的聲響,眼前瑟瑟
的風聲草聲在耳,樹葉與草形成上下不同空間的擺動,而回溯「送客」與風動的
葉草則有萬物為「動態」而主人為「靜態」的對立關係,秋風愁人的效益便也加
強了「送客」的氛圍。就整體而言,主語為「送客」,因「送」而有「留」,因
「客」而有「主」,「夜」與「楓葉荻花秋瑟瑟」又為主語的部分結構,強化離
別情境,並且在「潯陽江頭」的銜接下使「流動/停滯」「送客/歸鄉」有了共同
憑藉,這渡口對於白氏是生命的轉折,卻又是實有的時空,暗示虛有的「心結」。
15 朱金城《白居易集箋校》釋此一作「索索」,當解作「蕭瑟」。楊慎《升菴詩話》以為
「寶名,其色碧」指楓葉紅、荻花白、秋色碧為是,若作此解,則外在環境的消寂便能
在極端靜謐的外在環境中,突顯白居易內在環境的「不安」,此說於文後仍有相同的狀
況,所以詞義有變,則將引起「理解」的改變,不變的是早已既定於詩中的意涵結構關
係。參是書,頁690-6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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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第3-6句:「主人下馬客在船,舉酒欲飲無管絃;醉不成歡慘將別,別時茫茫江
浸月」,主客本是此詩重要的二元結構,雖無疑白居易的身分為主人,何嘗不也
是「客居」異地的「客」?看似「主人下馬」與「客在船」的空間對立,卻屬互
文足義17,主客同時下馬亦上船,主客此時合一為論,白氏藉「模糊身分」造成
接續動作的共用共時18,也因「主人/客」互為表裡,「下馬」延續著故居與渡口
之間,「在船」欲備著渡口與故鄉的連結,在江面乘船舉酒則是種「過渡」與「轉
緩」,於是「起/訖」「主/客」為此句意涵結構。主客飲酒卻因「無管絃」而「醉
不成歡慘將別」,「舉」與「欲」兩動作使「確定/游移」對立,原因都在沒有
助興的「管絃」為伴,船中飲酒的「靜」形成「不安」局面,惟「管絃」便能使
「醉」成歡「不慘」為別。「醉」為關鍵,使處境形成「醒/醉」「現實/虛幻」
「存在/不存在」之結構,但醉不成歡有「無奈」之情,將別而又靜謐在秋風颯
然的空間裡,何來不是種時間煎熬?「別」字為末兩句字首字尾之頂真,連貫醉
與月之意境,醉意使人生境遇處在「實/虛」為比的雙關語境,但是在靜謐卻又
不安的當下,江面映著空中「實有」的月為「虛存」的月影,空中與水面同有「月」
的「實/虛」結構,呼應「主/客」關係,也形塑舟中情境的冷凝氣氛,而月也涵
蓋時空的連結,亦是「過去/現在」的一種「渡口」,「秦時明月漢時關」(王
昌齡的<出塞>)的物換星移使「月」存在「永恆」的象徵,突顯人間世的「短
16 「空間意識」在中國藝術中採以心靈之眼觀看全景,經營佈局之實虛,尤其「實景清
而空景現」,憑虛虛實明暗之流動使空間節奏化。中國藝術本具備空間詮釋異於西方藝
術的美學概念,宗白華引笪重光《畫筌》:「空本難圖,實景清而空景現。神無可繪,真
境逼而神境生」認為繪畫空間與中國舞台表演空間的「空景」「留白」自是種意境,而
詩畫中亦存在「時空佈局」「氣韻迭盪」「意境虛實」的表達,出沒太虛自成文理。此說
可參<中國藝術表現裡的虛和實>及<中國詩畫中所表現的空間意識>《美學散步》(上
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3 年3 月第一版第三刷),頁75-98。
17 「互文足義」為錯綜修辭之一,蔡謀芳<「錯綜」之概念與名稱>引孔穎達疏《左傳‧
隱公元年》:「入言公,出言姜,明俱出入互相見」,又黃永武《字句鍛鍊法》:「為求節
省文字,變化字面,有用參互見義的方法,相備相釋」。參氏著《辭格比較概述》(台北:
台灣學生書局,2001 年8 月初版),頁131-132。
18 「主客」合一、錯位、或模糊化,都將人物形象與意念交雜,形成多義姓與不穩定結
構狀態,王明居《模糊藝術論》認為「模糊」的特徵即「渾沌性」、「整體性」、「滲透性」、
「過渡性」、「變化性」、「辨証性」,能強化審美屬性,造成心理期待、陌生感、言外之
意,故筆者強調此處的人物意念轉化便是種模糊理論的美學應用。可參王明居:《模糊
藝術論》(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1991 年7 月第一版,1992 年7 月第二刷),頁6-18。
亦可參吳功正《審美形態論》第三節模糊美學,收錄於林文欽教授《文學美學研究資料
選集》(高雄:春暉出版社,2003 年9 月初版),頁111-122。
動聲/同身/通神──白居易<琵琶行>析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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暫」,「江浸月」的虛存為短暫,也會因「茫茫」的空氣而渾沌不明19,尤其「浸」
字強化「無底的深邃」與天空的高遠形成空間的拉鋸,居於江面的舟中人便顯渺
小而無力,相對於空中實有的月為永恆,白氏筆下虛有的月影卻也暗自表達自我
處境的「虛存與短暫」,企望著如空中實月的「永恆」,當然藉「醉」與「江月」
以「虛」代「實」的美感表述,為詩歌美學的基本原理,但詩人筆下的操弄卻能
顯露其情志的深層結構,而從後三句藉酒為引,醉意與月影形成「實/虛」,無
管絃所造成的「安(外在環境)/不安(內在心境)」,當是延續前文「流動/停
滯」的意涵結構。
第7-12句:「忽聞水上琵琶聲,主人忘歸客不發。尋聲暗問彈者誰?琵琶聲停欲
語遲。移船相近邀相見,添酒迴燈重開宴」,舟中二人正愁無管絃之苦,「忽」
為部分結構強化「聞」者接受到「琵琶聲」之驚訝,尤其傳來的聲音同在一個介
面「水上」,於是兩「舟」處在同一江面卻又是「我顯/他隱」的「實/虛」存在,
回應前文「茫茫」與「夜」的不明性,而形成聲音由遠至此的距離感,存在「遠
/近」「顯/隱」結構;「主人忘歸客不發」雖主客動作有別,卻也可視同「主人
下馬客在船」般的互文足義,表示主客同時忘記歸家與出發的動作,「歸」與「發」
也僅是提供「流動性」,而「忘」與「不」卻阻絕動態而形成「停滯」現象,筆
者認為琵琶聲所引起的「動態」造成文本情境「由遠至近」的延續作用,使「慘
將別」的不安藉樂音消弭主客原有的離苦,深愁的情緒都「浸」入江底,琵琶聲
將主客拉回現實,面對眼前對酒而須當歌的舟中,「江面」為「實/虛」之憑藉,
「琵琶聲」的出現卻讓主客再度合一,同面對「現實/虛幻」「送客/歸鄉」。「尋
聲闇問彈者誰?琵琶聲停欲語遲」提問隱匿的彈琵琶者(發聲者)為何人?也昭
告自己亦是「發聲者」與他者達到聯繫關係,「闇」為部分結構強化「問」的低
語,循聲「請教」,然「我顯/他隱」原先是「我實/他虛」的狀態,卻因「琵琶
聲」的存在而為「他實/我虛」結構,那個不明的發聲者為誰?未知,反倒是「聲
停欲語遲」將「聲動」返回「寧靜」,使二舟在江面適時合一,故「移船相近邀
相見」琵琶聲如連接兩舟的繩索,此時循聲就近,見舟如見人,「邀」即主約客,
「相近」雖非「相同」,又因「邀相見」而形似「認同」,才得以「添酒迴燈重
開宴」,屬「歡」字餘韻,「聲情」的迴盪使主客共有「移」「近」「邀」「見」
19 李瑞騰認為「茫茫」語義雙關,若有管絃當是舉杯對飲,醉成解千愁,今「無管絃」
「醉不成」故茫其心緒,又眼前景象茫茫卻又是心情茫茫的外射,為白居易善醞釀氣氛
之證。參李瑞騰《一曲琵琶說到今》,頁147。
第四屆文學與資訊學術研討會會前論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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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連續動作,存在「主/客」「彼/此」「看/被看」「演奏/聽聞」等結構關係。從
「流動/停滯」的意涵結構作為觀察,琵琶聲為大環境的聲動,「闇問」卻是人
身的小環境以「投石問路」式的劃破僵局,探尋「內/外」情志一致的訴求,於
是拋出了疑問則有回應的必須,兩舟移近也將開啟全詩「同是天涯淪落人」的類
比關係,舟中主人與客的「主/客」,而此舟與彼舟亦成「主/客」,「添」「迴」
「重」的「再生」形成「彼時/此時」之別,啜飲的口腹、燭火的視覺、宴饗的
情緒皆存在動態現象,那麼主客關係的變動、聲音問答的訊息傳遞、歡愉氣氛帶
動的起伏便是相對於先前「停滯」的「流動」。
第13-14句:「千呼萬喚始出來,猶抱琵琶半遮面」二句,「千」「萬」「始」
「猶」「半」為部分結構,具有強化作用。前二者使「呼喚」格外的盛重,強化
白居易此舟對於琵琶聲(女子)的期盼,但「始」字所表示的「才」有含怯意涵,
彼船的歌女卻羞赧猶豫,多時後才願意出來與他者相見,於是有「此/彼」「顯/
隱」「主動/被動」對立結構。歌女既出,卻以琵琶遮住大半顏面,「猶」則是
仍然,延續「始」的脈絡,呈現時間的延續轉移卻不變歌女的形跡,而「半」字
強化歌女羞怯的心情,藉琵琶掩面而表露作為「客」的內斂,於是此處形成「主
/客」「呼喚/無語」「主動/被動」的意涵結構。
(二)第二部分
第二部分共有廿四句,分為三段落進行論述。相合於并序所言「聽其音,錚
錚然有京都聲」「遂命酒,使快彈數曲」的琵琶女演奏音樂的表現。白居易於舟
中與客飲酒,因為無管絃而離別惆悵,忽聞自遠而近的琵琶聲便將兩舟移近,使
「彼/此」有了連繫關係。琵琶聲勾懸著「浸」置江心的月影,琵琶聲代替歌女
言語,而白氏與客的呼喚便是對她的回應,琵琶女亦含羞出塢,於是展開第二部
分的演奏過程。自「聲」與「情」的「實/虛」結構為主軸,將內心暗底不彰的
壓抑情緒隨「指法」「聲調」貫出胸臆,形成「呼喚/無言」「聲情/心緒」「急
切/緩慢」「彼/此」等結構,而「流動/停滯」之結構仍貫通此部分,延續第一部
分所營造的時空關係,此部分原文如下:
轉軸撥絃三兩聲,未成曲調先有情。
絃絃掩抑聲聲思,似訴平生不得意(志)。
低眉信手續續彈,說盡心中無限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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輕攏慢撚抹復挑,初為霓裳後綠腰。
大絃嘈嘈如急雨,小絃切切如私語,
嘈嘈切切錯雜彈,大珠小珠落玉盤。
間關鶯語花底滑,幽咽泉流冰下難(水下灘);
冰(水)泉冷澀絃凝絕,凝結不通聲暫歇。
別有幽愁暗恨生,此時無聲勝有聲。
銀瓶乍破水漿迸,鐵騎突出刀槍鳴。
曲終收撥當心畫,四絃一聲如裂帛。
東船西舫悄無言,唯見江人秋月白。
第1-8句:「轉軸撥絃三兩聲,未成曲調先有情。絃絃掩抑聲聲思,似訴平生不
得意(志)。20低眉信手續續彈,說盡心中無限事。輕攏慢撚抹復挑,初為霓裳
後綠腰」等八句描繪琵琶女對於樂理指法的變化多端,「三兩聲」為部分結構足
以強化「情」之濃厚,「未成曲調」為具體現狀,「未成/有」成結構。琵琶女
開始的「轉軸撥絃」響起的單音獨鳴(monoglossia)卻因「情」為「先」而顯露
情思,故「先」為部分結構,其時間意涵強化了「情」與「聲」的急切性,雖言
急切卻也掩抑不敢放肆,儘管只是不成樂調的單音即能辨明情愫,更何況之後的
完整曲目勢必更為「有情」,此處則作為啟動「聲情」的燃引。「掩抑」「低眉
信手」的內斂舉止為外在形象,從「聲聲思」「續續彈」內含著「不間斷」「低
迷」「延續」等作用,前者在「思(心情)」後者在「彈(聲音)」存在「聲情
/心緒」意涵結構,藉悠遠的「絃絃」與「續續」細說遮掩壓抑的苦思之志,卻
又不如「直言」來的明白,於是「直言/婉曲」「彰顯/隱晦」成為這部分存在的
意涵結構,在這種欲言又止的表達情境中便「似訴平生不得志」與「說盡心中無
限事」般,「似」的比擬是不穩定結構,看似而非確定,下句的「說盡」「無限
事」卻與「絃絃」「續續」同,有「無止盡」「滿溢」意涵,「盡」與「無限」
都為部分結構強化「心中事」的「說」是件難以片言支語能明白的「小事」,於
是「平生不得志」的「小事」與「心中事」的「難事」對立,彼此既是互為衝突,
互為強化落寞與無限的發酵關係,又能藉此呈現琵琶女自開始的內斂與羞赧與實
際情緒的激昂對比,形塑「靜謐」底下的「不安」情緒,回應「情」勝「聲」而
「先」滿溢於外的因素,看似簡單指法的撥動卻聲聲續續著琵琶女之「情思」。
「輕攏慢撚抹復挑,初為霓裳後綠腰」為四種指法二種樂曲,前者展現琵琶女細
20 國立編譯館《高級中學國文教科書》與東大圖書出版《職業學校國文》採「志」字為
底,解為人生消沈失意,故作「意」字亦可,其解釋不會受到改變。朱金城《白居易集
箋校》引諸書多採「意」,惟馬元調及汪立名刊本作「志」。參是書,頁696。
第四屆文學與資訊學術研討會會前論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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緻的演奏技巧,後者藉唐代宮廷樂譜為符碼,一來表達琵琶女曾居京城的身分,
一來暗指對於京城的思慕,「輕」「慢」「復」為部分結構強化了指法態度的「緩」
而非「迫」,撫按、揉弄、向內撥絃、向外反撥在「掩抑」的情緒下慢條斯理的
鋪陳故事,宛如「起承轉合」的反覆周旋,來回共構「有情」之思,而「初」「後」
為時間秩序,「霓裳」「綠腰」則象徵「京城音」,如此有序的情境不免疑測琵
琶女藉演奏述說故事的「預謀」,當然更顯露著白氏將自身投射在琵琶女身上,
自「未成曲調先有情」開始白氏將個人意志投向他者,看似對於琵琶女演奏的紀
錄,卻是「聲聲掩抑」的假託之詞,「主/客」同為表裡,琵琶女同是白居易,
自此即有徵可循,於是「不得志」「無限事」言「彼」亦言「此」,雖從詩結構
可視為白氏對於琵琶女「他者」的描述,卻自「此者」發聲,而藉「他者」代言,
存在著「彼/此」「主/客」的結構關係。
第9-16句:「大絃嘈嘈如急雨,小絃切切如私語,嘈嘈切切錯雜彈,大珠小珠落
玉盤。間關鶯語花底滑,幽咽泉流冰下難(水下灘);冰(水)泉冷澀絃凝絕,
凝結不通聲暫歇」八句以狀聲詞描摹曲調之頓挫,「大/小」「急/私」「錯雜/
直落」「間關/幽咽」「聲動(滑流)/暫歇(凝絕)」21等意涵結構錯綜於詩句,
首二句大小絃音相對,以急雨與私語為象,對立嘈雜與細切的低沈與幽微,兩種
絃音「錯雜」宛如大小珠子落入玉盤之圓潤清脆,珠落有秩,珠形卻大小不一,
是情志難言的「複雜」,並隨琵琶發聲,假琵琶女琴藝而再現白氏與之共有的複
雜情緒,於是「單音/複聲」結構使「有情」而多重發聲,強調因壓抑而欲出的
情緒交雜歷時異地的環境因素,今「發聲」當是「全然」宣洩,「樂聲」亦為「心
聲」。末四句藉自然物象以狀聲,鶯語婉轉的流動性自花下滑過,泉聲自結冰地
層下流去所發露的幽微,營造極為細緻的低沈氣息,尤其「冰」與「凝」所形成
的停滯性,有「流動/凝滯」結構銜接兩種聲調與情緒,陡然頓變,「變換」之
際又為連續不斷的「不變」關係,存在「起/伏」「動/靜」結構。延續泉水的脈
絡,灌注情思的絃音原該流動不止,卻因「咽」受阻未暢,「冷澀」強化水泉的
「凝」與「絕」,相對前文的嘈切錯落,「動態/停滯」竟是對立亦為連結關係,
雖是「聲動」的摹狀,竟也是「心緒」迭盪的歷程,感官接受到的聲音、字彙、
21 朱金城《白居易集箋校》引宋紹興刊本、何焯刊本、段玉裁《經韻樓集》卷八<與阮
芸臺書>、及陳寅恪《元白詩箋證》認為當是「冰下難」,方可與「花底滑」為對句。
視為泉水自冰封的土層底下滑過甚為困難,於是聲音極微,與聲音自花上輕溜滑去正可
字字為對。故從之。參是書,頁69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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語境,和心緒中無限無盡的挫折、壓抑、離苦互為「主/客」「表/裡」,於是「暫
歇」使「凝滯」有了迴動的可能性,非死灰寂然,而是強化「聲動」以「暫歇」
作為蓄勢,待發的情志隨低鳴而預備高唱,存在「低鳴/高唱」結構,那麼我們
便在白氏筆調的快慢輕重下,掀起眼前的具體影像,在白氏心境中「預謀」著「對
立」為「共有」、「無語」為「呼喚」、「暫歇」為「蓄勢」的反作用力,使白
居易的分身「琵琶女」,琵琶女又以「琵琶」為發聲器,連帶輾轉陳述「壓抑」
的「難事」,如此多重「複聲」的表述,正可表達白氏面對「現在/過去」「實/
虛」「得志/遭貶」的猶疑關係,這些都可從字句裡的對立結構有所顯露。22
第17-24句:「別有幽愁暗恨生,此時無聲勝有聲。銀瓶乍破水漿迸,鐵騎突出
刀槍鳴。曲終收撥當心畫,四絃一聲如裂帛。東船西舫悄無言,唯見江人秋月白」
自「別」字開始便形成一處轉折,聲調不只是高低起伏的表現,而是「乍破」「突
出」「撕裂」等具「摧毀性」樂音急轉直擊心緒的關頭,單音的叩問,複聲的應
答,至此已是交融為一,急切的描繪卻戛然停止於寂靜,在江心秋月的照映旁回
歸原初的平穩狀態,「極端的動態」則轉為是種「靜止」,破碎的聲響卻是收圓
之音,「無言」烘托著「琵琶聲」,「多重代言」表達著白氏真正的心情寫真,
何須人聲的表述?尤其在藉物述情的字行間,「物」已是「人我」的聲帶,「人
我」已被「物」所弱化,反而「物」的存在受到強化與注視,物在人在,人「虛
隱」於物中,憑藉「他者」論述「己身」,存在「人我/物」「他者/己身」「虛
隱/實存」「主/客」意涵結構,此部分也承「流動/停滯」結構貫穿,從聲音的變
動作為起訖的關鍵。「別」字為部分結構,有「另」之意涵,銜接「幽愁闇恨生」
使之與前文「凝絕」之音陡轉突變,自「暫歇」的情境中「幽」「闇」遺出,雖
「停滯」卻潛移了愁與恨之暗流,默化人心,是故「此時」為當下,「無聲」與
「有聲」對舉,「勝」則相形為重,以無聲為重,則再多的聲音都將破壞平衡的
局面,而「此時」卻有「彼時」結構的存在,「彼時」是否是「有聲勝無聲」?
反觀前文,聲調在琵琶女精湛指法的擾動下,情緒起伏已使賓客無言,白氏則暗
渡私己情懷於樂符之間,而錯雜的聲調間雜情緒,那麼此時因低迷沈弱的「別有」
之音自「凝絕」中滲露而出,「幽闇」回歸琵琶女的「千呼萬喚始出來,猶抱琵
琶半遮面」「絃絃掩抑聲聲思」「低眉信手續續彈」,也回歸「醉不成歡慘將別,
22 「文藝的模糊屬性」:音樂形象透過聲音的運動,作用於人們的聽覺而聯想而在大腦
中形成藝術形象,既是穩定的一面,又是演繹的不確定面。謝文利《詩歌美學》(北京:
中國青年出版社,1989 年北京第一版第一刷),頁29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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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時茫茫江浸月」的環境論述,當然「此時」暗示「短暫」「片刻」,隨即連續
四句瓦解「無聲」,「銀瓶」「鐵騎」金屬質性的硬冷,「乍」「突」為部分結
構,強化「破」「出」動作的突來與快速,便引起「水漿迸」「刀槍鳴」聲響連
天,緊密地將兩場聲光舞蹈湊合為用,前為室內的文戲橋段,後為塞外刀馬剽悍
的劇碼,存在「文/武」「內/外」「物/人」結構。「曲終」為結束,下一動作「收
撥當心畫」,同時「四絃一聲」成「裂帛」音,與「此時無聲」正好對舉,而四
絃合奏如撕裂錦帛之狀,作為「曲終」的收束又可是一種「開始」,藉物憑曲述
說情志的過程已近尾深,於是琵琶的發聲作用為「曲終」,接續的「發聲」為何?
得觀察下文才能知曉,因此「開始」之作用則在下文論述。而「東船西舫」喻江
面兩舟一片四寂,悄然無有言語,「人」經歷一場聲舞洗禮,「物」反將「人」
掌控,「人」本藉「物」述「情」,卻又因「物」將「情」暢快具現,使「情」
深刻化,感動了接受音樂的人我,情境自高潮回復原初的「無管絃」,「唯」為
部分結構強化眼前所看到的景色,聚焦在江面的秋光月影,自樂音的「虛幻」裡
回到眼前「實景」,但江面映月卻是「虛景」,而耳聞的聲情才是「實情」;寧
靜原是江面的「實」,琵琶聲卻屬此景之「虛」;琵琶聲所帶來的「賓主盡歡」
為「實」「穩定」,而江面秋風颯颯的「慘將別」卻為「虛」「不安」。這一段
落具體了「實/虛」與「人我/物」的不斷辨證,一種心聲,由多元發聲器進行發
音,看似眾聲喧嘩的各有所執,卻是白居易一人所滋生的離苦私情,使情境在「流
動/停滯」的結構中不斷轉換,使本段落充滿頓挫美感。
(三)第三部分
第三部分由廿四句組成,筆者分為兩段落進行討論,前段為琵琶女曲終收撥
後起身自述年少「得志」的身世,後段側重年華老去,雖委身商人婦,終是隻身
守空船,縱淚成闌,所述內容合於并序所言「問其人,本長安倡女,嘗學琵琶於
穆曹二善才。年長色衰,委身為賈人婦」「曲罷憫然,自敘少小時歡樂事;今漂
淪憔悴,轉徙於江湖間」,存在「今/昔」「實/虛」意涵結構,貫穿此部分。此
部分原文如下:
沈吟放撥插絃中,整頓衣裳起斂容。
自言本是京城女,家在蝦蟆陵下住,
十三學得琵琶成,名屬教坊第一部。
曲罷曾教善才伏,粧成每被秋娘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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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陵年少爭纏頭,一曲紅綃不知數;
鈿頭雲篦擊節碎,血色羅裙翻酒污。
今年歡笑復明年,秋月春風等閑度。
弟走從軍阿姨死,暮去朝來顏色故。
門前冷落鞍馬稀,老大嫁作商人婦;
商人重利輕離別,前月浮梁買茶去;
去來江口守空船,遶船月明江水寒。
夜深忽夢少年事,夢啼粧淚紅闌干。
第1-12句:「沈吟放撥插絃中,整頓衣裳起斂容。自言本是京城女,家在蝦蟆陵
下住,十三學得琵琶成,名屬教坊第一部。曲罷曾教善才伏,粧成每被秋娘妒;
五陵年少爭纏頭,一曲紅綃不知數;鈿頭雲篦擊節碎,血色羅裙翻酒污」。「沈」
為部分結構使「吟」更為低微,若吟為高昂則未能作結,於是「沈吟」連接「放
撥插絃中」為「樂音」終止的形式表現,動作的收編既是樂音停滯,亦是「發聲」
的轉換,自此句作為「發聲器」的「變動」雖是樂音停滯,卻為一頓挫,轉為「人
聲」表述的預備動作,於是「整頓衣裳起斂容」已可說「變聲」完成,回歸「陳
述者」自身形象的準備,「整頓」為「亂」的收編,秩序回歸人間,「斂容」使
「起」身的動作格外莊嚴,「整頓」與「斂」將原本樂音擾動的「外在形象/內
部思緒」進行整肅,有別「現實(處境)/虛幻(想像)」的對立面,藉「他者
(樂音)」陳述而能自在外放都因是「虛幻」「內在」的宣洩,而「此者(人聲)」
進行自述則為「現實」「外在」的表達,趨於內斂,為人與人實質接觸,而無中
介物作為「代言」,表達的「直接/間接」「外放/內斂」結構自是不同。「自言」
開始即是琵琶女自述身世經歷,「自言」相對於「代言」,也相對於「他言」,
有「彼者/此人」的對立結構,更凸顯了白居易對於琵琶女「自言」的寄託實為
「代言」,對於白氏而言既是「自言」亦是「代言」,那麼此處的自言便也懸起
文後所述之事的二重面向,使單面的「自述」也成雙面的「代言」。「本是京城
女」之「本」具有時空轉換的意義,本已是「過去」,那麼「現在」則非京城女,
「彼時」家住「蝦蟆陵」,「蝦蟆陵」為實有空間,喻歌伎美酒風行聞名之地,
對於「此時」卻為「虛存」,兩句有「彼時/此時」「實有/虛存」「昔是/今非」
的對立結構。「十三學得琵琶成,名屬教坊第一部」,「十三」為具體歲數,喻
自少即學成而隸屬官置的樂舞教習中,更為教坊「第一部」為「坐部伎」,坐部
為貴23,這些實際數字所指示的「早成」「優越」意涵便是「昔」的成就,相對
23 朱金城《白居易集箋校》釋「第一部」係「坐部」代稱,亦隱含「第一流」「第一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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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今」的淪落,過去的歷史感使人有「眷戀」的時間延續作用,但是時間縱軸
中卻是「虛/實」連綿的一條光譜,當自言過去種種,便是今日種種非昔時所榮
耀,「無奈」之感油生,時間縱軸的演繹物換星移而「流動」,生命淪落悲慘卻
為「停滯」,此一意涵結構則貫通此部分二段落,在追述今昔異別時,存在「流
動/停滯」結構,不斷論證。「曲罷曾教善才伏,妝成每被秋娘妒;五陵年少爭
纏頭,一曲紅綃不知數」表達琵琶女色藝高操,受人追求與妒忌,「曲罷」為技
藝的完整呈現,「善才」為借代琴藝高操的琵琶師作為精神象徵的認同,為正向
詞形容;「妝成」為青春容顏的心境表達,「秋娘」為借代相對於自身的「他者」
24,以「妒」反面詞凸顯自身的美姿美儀;「五陵年少」借代京師附近的顯達子
弟,為「他者」烘托「自身」,「爭」為奪,競相以「纏頭」為禮,表達對琵琶
女的追慕,琵琶女的自述則強化自身受到多方寵愛,於是「一曲」終了所得的「紅
綃不知數」,「一曲」同「曲罷」的技藝完整呈現,「不知數」為部分結構強化
「紅綃」之多,模糊質量,以「不知」的含混與否定凸顯追求者與紅綃同多,亦
等同讚譽與認同的象徵。「鈿頭雲篦擊節碎,血色羅裙翻酒污」此二句表達顯達
生活的實際寫景,製作精巧的「鈿頭雲篦」在「鈿」飾與「雲」紋的點綴下,原
屬生活用品的「篦」亦為「顯達」的象徵,「血色羅裙」為「血」紅色純染與「羅」
紋織製的裙襖彰顯其不凡,「擊節碎」與「翻酒污」存在「不在意」「破壞」「虛
華」意象,將「不平凡」以「不在意」態度,顯現自我價值觀的「輕浮」。此六
句藉外在人事物的經歷形成「彼者/自身」的對立結構,而這些過去的經歷與現
實處境則存在「今非/昔是」的對立結構,並且對於失去的部分存有「隨意/珍惜」
結構,一為回顧,一為追尋,最終則迴繞在今昔共構的互證論述中,同時並存琵
琶女的一身與一生,「一曲」的完整亦比「一生」的完全。
第13-24句:「今年歡笑復明年,秋月春風等閑度。弟走從軍阿姨死,暮去朝來
顏色故。門前冷落鞍馬稀,老大嫁作商人婦;商人重利輕離別,前月浮梁買茶去;
去來江口守空船,遶船月明江水寒。夜深忽夢少年事,夢啼粧淚紅闌干」十二句
可視為琵琶女自述詞的生活寫照,相對於前段對於技藝與外表的描繪,此處獨立
為論,主要呈現她面對時間轉易、親人變故、回首拭淚的生命歷程與情緒變化。
之意。參是書,頁693。
24 朱金城《白居易集箋校》對於「秋娘」一詞考證頗為仔細,並提出「秋娘」為「阿軟」。
因本文著意在字詞意涵結構之辨證,為秋娘為阿軟都指稱長安善歌舞之名倡,對於理解
上並無歧異。參是書,頁693-69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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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歡笑復明年,秋月春風等閒度」存在「今/昔」「隨意/珍重」等意涵結構,
「復」為部分結構,對於過去與未來的連結,並且強化週而復始的「無止進」,
相對於今日生活的「停滯」,促使「歡笑/悲苦」「異/同」為對立結構,「秋月
春風」季節與風月連結,四種實有的自然象徵相合,代表著攏統的時間變化「年
復一年」,原為「實有」卻可視為「虛存」,「等閒」在「等」字強化下「齊全」
「皆然」的閒適而形成負面詞義的「隨意」「輕易」,二字為部分結構強化「度」
字的「連續」「無止進」為「虛存」,原「度」為「實有」,在「等閒」的轉化
下視為「虛存」。「弟走從軍阿姨死,暮去朝來顏色故」,「弟」「阿姨」「暮」
「朝」為他者,「走從軍」「死」「去」「來」為背離、遠去,「人去」與「時
移」二命題揭示琵琶女自「週而復始」的「同」中滋生「變異」,前文「歡笑」
往復不止,此處家人的「離苦」卻宣告生活的「停滯」,生活停滯卻未使大環境
停擺,「顏色」指自身容顏,「故」為衰老,有「少/老」等對立結構,然而「故」
蘊含著趨向寂衰的意義外,與「過去/今時」的時空意義產生內外結構的關係,
外在形象的變故,連結前文家屬的離死,又接續後文商人的背去,「時間」如故
為諷,「容顏」老故則憂,「人身」形象化「人生」的轉折,加深了對過往雲煙
的無奈感慨。「門前冷落鞍馬稀,老大嫁作商人婦;商人重利輕離別,前月浮梁
買茶去;去來江口守空船,遶船月明江水寒」六句延續「顏色故」命題而來,以
環境變遷與自身遭遇為說,「冷落」「稀」對立於「壅塞」「繁」,「門前」的
空間密度與「鞍馬」的物象多寡形塑環境的異同,有「昔是/今非」結構;「老
大」同「顏色故」,再次彰明光陰不待人的無奈,「嫁作」更為無奈,面對繁華
歌舞的「過去」,如今卻委身為商人妻,婚姻封死了人身自由而產生「停滯」現
象,對立於隻身蝦蟆陵的「流動」,又商人「重利輕別離」,「輕/重」自是對
立結構,而商人所輕重事物卻非琵琶女所期望,有「彼者/此人」「物利/人情」
「寄望/失望」等結構關係,這「頓挫」即琵琶女未能有終老依歸的宿命感慨。
「前月」指過去一個時間點,如今言「前月」,當下與前月之間的距離便是「等
待」,「去來」有「往返」不止的徘徊之意,商人(他者)的買茶「去」,「浮
梁」雖是具體地名,卻因「等待」「不確定」使「實」轉「虛」,指一個理想卻
不知何處的遠方,商人一去未返,而琵琶女卻「去來」江口,「守」的精神寄寓,
使她生命的執著更顯寂涼,「船」視為寄寓,「空」強化了江面的漂泊外,孤獨
的造化使「實有」的婚姻關係轉為「虛存」,即便是寄寓也成「不安之室」,商
人之去確實掏空了琵琶女之靈魂,而「遶」與「守」同有執念之意,「月明」環
第四屆文學與資訊學術研討會會前論文集
192
據船四周而顯「江水」之寒,更是收束船中的「空寂」與「離苦」,惟舟中人執
著「守」而念茲故君,那麼外在的月光「遶」船卻是種侵襲,壓迫著舟中人面對
現實,而「遶」「圍困」「執念」不都因舟中人的情愫而「自生」?「固守/離
去」「安身(寄)/漂泊(棄)」存在詩句之間,而江上映月的「虛影」,江面
舟船的「不定」,人心與環境的對立,更顯「實/虛」結構的完整。「夜深忽夢
少年事,夢啼妝淚紅闌干」此二句總結琵琶女自述,「深」為部分結構強化「夜」
的深沈幽微,「忽」為部份結構強化「夢」的突來乍現,四字又強化「少年事」
的「消逝」「不安」,有今昔之別,都因「夢」而「虛存」,「深」而顯得「遙
不可及」,故有「短暫/永恆」「消逝/存在」結構。「啼」自心悱鳴泣而出,「淚」
因積鬱而傾洩,「紅闌干」雖指臉頰兩縱混雜淚水與胭脂成行的樣貌,卻雜揉「啼」
「淚」而成具象的「紅闌干」,夢與妝為「內/外」對舉,因而啼與淚亦是「虛/
實」對比,使琵琶女對於回憶過去而招致的苦楚心情有所傾訴,尤其藉「紅」喻
「朱顏」「青春」「喜悅」,今則啼淚合一,內在心思的痛苦與外在倦容的無奈
相合,「紅闌干」卻顯露著「衰容」「蒼茫」「離苦」情志,從琵琶女起身斂容
開始便已注定「安/不安」的歷程,「內蘊/外放」的壓抑與述情,終至淚水與悲
鳴形成「內/外」糾葛不清的心境表徵,如果這只是歌女因色衰而漂泊的故事,
那麼其不斷辨證的現實與理想便無從展現人我與物的體用之深層意涵,筆者對於
此部分的論辨亦求白居易筆下與琵琶女言談的表裡結構,提引原已存在的對立關
係,將人所感受的情緒與文字存在的義理互比,琵琶女「流水式」的自述,卻處
處「迴旋式」的今昔實虛互雜互存,足以表達身世的「變/不變」的感嘆與珍惜。
(四)第四部分
第四部分計有廿六句,分為五段落進行分析。此處合於并序所言「予出官二
年,恬然自安,感斯人言,是夕始學有遷謫意,因為長句,歌以贈之。凡六百一
十六言,命曰:『琵琶行』」,「發聲器」回歸白居易之口,總述琵琶女身世與
己身比附之關係,並述<琵琶行>撰寫緣由。此部分以「他人/自身」「今/昔」
「物/我」意涵結構為主,以下即針對各段落逐字句分析。僅先列原文於下:
我聞琵琶已歎息,又聞此語重唧唧;
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
我從去年辭帝京,謫居臥病潯陽城;
潯陽小處(地僻)無音樂,終歲不聞絲竹聲。
動聲/同身/通神──白居易<琵琶行>析論
193
住近湓江地低濕,黃蘆苦竹繞宅生;
其間旦暮聞何物?杜鵑啼血猿哀鳴。
春江花朝秋月夜,往往取酒還獨傾。
豈無山歌與村笛?嘔啞嘲哳難為聽。
今夜聞君琵琶語,如聽仙樂耳暫明。
莫辭更坐彈一曲,為君翻作琵琶行。
感我此言良久立,却坐促絃絃轉急;
淒淒不似向前聲,滿座重聞皆掩泣。
座(就)中泣下誰最多?江州司馬青衫濕。
第1-4句:「我聞琵琶已歎息,又聞此語重唧唧;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
相識」,「聞」為感官接收,琵琶為「發聲」,我為「收音」,「已嘆息」為存
續在內心的壓抑受到感發,外放而出的「同等」感受,於是「又」有重複的強化
效果,為部分結構,使琵琶聲的觸動進而堆疊「此語」的「重唧唧」,歎息已非
一般,而是再三而歎的無奈之感,「此語/彼聲」「發聲/收音」「外放/內收」等
意涵結構則由此可知。「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之「同」則確立琵
琶女與白居易之關係,「天涯淪落人」為二人共有的命運與處境,浪跡異鄉的漂
泊客,琵琶女的身世提引出白氏的認同感,「相逢」「相識」的重要性為何?白
氏認為此時此地「相逢」「相識」為可貴,「曾」為部分結構強化「已經」存在
的事實,「何必」的質疑否定了「事實」,於是白氏不愁知己的相見恨晚,而是
立眼當下,視琵琶女與自己雖為「他人/自身」的對立關係,卻同為天涯淪落人,
實質互為表裡。
第5-8句:「我從去年辭帝京,謫居臥病潯陽城;潯陽小處(地僻)無音樂,終
歲不聞絲竹聲」之「我」與前文「我」有相對於「他」的意涵,琵琶女雖為「自
言」亦「他言」,白居易自言為「我」,此「我」則又同自身之外的其他他者,
「去年」為實有時間,「帝京」象徵王朝、正統、穩定,「從」雖有起始之義,
而為部分結構強化「去年」延續至今的時間軌跡,「謫居」補述「辭帝京」之由,
「臥病」為身體狀態的描述,以明遠離故里後的適應問題,居於異地「潯陽城」
的封閉使其身體幾經不適,不管「小處」或作「地僻」,其中包含的「偏狹」義
不變,「小地」與過去京城的「大」為對應,那麼「地僻」亦與京城的「正居」
為對,二者在詮釋上自有非凡處,當然從原文「小地」為解,自能將白居易對於
第四屆文學與資訊學術研討會會前論文集
194
過去的「小/大」之別有所強化。25又「無音樂」「不聞絲竹聲」使其心靈未受調
劑,而此四句呈現了白氏身心具疲的無力,「終歲」同「從去年」的脈絡,完整
地一年處在沒有「藥」的環境,怎能無病?「樂」如「藥」又如「出口」,封閉
在「地僻」之境,渡口雖是出口,對受禁之人何嘗不是看得見摸不著的幻影?於
是「音樂」「絲竹聲」之出現,則成為白氏心靈久違的良藥象徵。
第9-16句:「住近湓江地低濕,黃蘆苦竹繞宅生;其間旦暮聞何物?杜鵑啼血猿
哀鳴。春江花朝秋月夜,往往取酒還獨傾。豈無山歌與村笛?嘔啞嘲哳難為聽」
主述自己居住環境的簡陋,藉外在事物呈現「過去/今日」生活的迥然。住「近」
江地邊緣,「低濕」之苦使其時時面對,若能「遠」離異地則有返回故里之意,
如今所「近」卻是長滿無經濟效益的「黃盧苦竹」,且「繞」宅而生,「宅」為
寄寓,環困自身的黃盧苦竹卻如「遶船月明江水寒」般逼迫著「宅」受盡悲苦,
此「生」為黃盧苦竹之長,而「黃盧苦竹」對於白氏卻是孳生「離苦」。這般的
環境鎮日又有何聲響可聽聞?提出自疑以表對於現實的「無奈」,「疑」使「實
有」的處境鬆動,現實即在眼前無可疑惑,但白氏以「疑」解「惑」,作為回應
琵琶女自述所用。「旦幕」如「秋月春風」表時間「無止盡」的更迭,在不斷輪
迴的日子中唯有「杜鵑啼血猿哀鳴」,眼前景物為「春江花朝秋月夜」,生活僅
能「往往取酒還獨傾」,「物」截然為「他物」,「江」「朝」「月夜」四時變
化隨天理而行,與白氏何干?時間轉移卻會使他面臨「暮去朝來顏色故」的問題,
便存有「變/不變」的意涵結構。猿鳥啼鳴如「夢啼妝淚紅闌干」,居陋宅之苦
發之猿鳥更為悽楚,在「終歲不聞絲竹聲」的「無音」狀態卻只能藉物抒懷,聞
悲鳴以表自身酸楚。而「往往」為週而復始的時間迴旋,常常要取酒尋歡時才驚
覺「獨」的存在,「獨」無從有伴,於是心中企須有「伴」。「豈無山歌與村笛?
嘔啞嘲哳難為聽」白氏又提疑為問,疑「山歌與村笛」的存在與否,原來只因「嘔
啞嘲哳」的不協調,「難為聽」實為「有聽」而難以入耳,此地「有樂」而不入
耳,白氏則視為「無樂」;有山歌與村笛,白氏仍視為「無管絃」,實質上白氏
所認定的「音樂」「絲竹」「管絃」只有「京城音」,因為眼裡心裡預設了目標,
即便環境轉換而心緒未變,那麼便失去了適應能力,對於居住環境或音樂享受的
不足是白居易所抱怨的,但白氏所針對的仍是離開京城、原職、故里的不適應,
對於「過去」的「不捨」,及生處在未得知音的「不安躁動」,自此八句與兩提
25 朱金城《白居易集箋校》作「小地」,惟馬元調與汪立名刊本作「地僻」。參是書,頁
697-698。
動聲/同身/通神──白居易<琵琶行>析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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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足以觀察白氏比附琵琶女身世的「深刻認同」與「有意鋪陳」。
第17-20句:「今夜聞君琵琶語,如聽仙樂耳暫明。莫辭更坐彈一曲,為君翻作
琵琶行」,「今夜」為此刻,與「過去」久未接觸的「琵琶語」存在對立結構,
「君」指琵琶女,「語」原屬人言,此為琵琶樂音,如同本文一開始即認為的藉
物發音抒情的用意,此處「琵琶」已藉為「發聲器」故稱「語」,有強化「物/
我」合一。「如聽仙樂耳暫明」之「仙樂」比為「琵琶語」,「暫」為臨時、不
穩定、非永恆,如今聽見她的琵琶樂宛如仙界音樂而使自己的耳朵暫時清明,「仙
樂」為「永恆」「理想」「虛存」,「明」相對於「難為聽」,「琵琶語」相對
於「嘔啞嘲哳」,琵琶女漂泊至此,於今夜突然的出現本是「暫」,對於白氏的
謫居則為「恆」,互為對比,白氏之不捨而形成「莫辭更坐彈一曲,為君翻作琵
琶行」二句,「莫辭」為白氏對琵琶女的「懇請」,「更」為部分結構強化心境
的期待,「一曲」會是白氏希望的結束嗎?於是「一曲」的「短暫」,欲求「永
恆」的存在,故「為君翻作琵琶行」之「為」即是種化剎那即永恆的付出,「君」
難道只是琵琶女?當然亦是白氏自己的轉換,「翻作」將今夜暫時的琵琶樂音填
詞入曲,作為未來永恆的思念,是故白氏面對今夜的偶遇而存在「短暫/永恆」
「他人/自身」「實有/虛存」等結構關係。
第21-26句:「感我此言良久立,却坐促絃絃轉急;淒淒不似向前聲,滿座重聞
皆掩泣。座(就)中泣下誰最多?江州司馬青衫濕」此六句回歸到白居易與琵琶
女二人並置的階段,而非文前時時「物/我」「彼/此」互雜互存的模式,白氏觀
察琵琶女對其言有所感觸,故「良久立」而靜默不語,處於「停滯」,「卻」為
返回,「促」收緊琴絃為了「更坐彈一曲」,琵琶女的舉止更是回應白氏之言,
而「絃轉急」與前音不同,「轉」為「變」「流動」,聆聽白氏一席苦楚,便與
他心志輝映,「淒淒不似向前聲」之「不似」如「轉」,「淒淒」當同文前的琵
琶曲,卻因「不似向前聲」而各有春秋,情志不同,都因琵琶女原以自述表達身
世漂零,後聞白氏亦是淪落人,而心有同感,「依憑」或「依歸」確立且存在,
故其音自是迥異。「滿」為全,「皆」為部分結構強化「滿座」的一致,如此悲
情使人感受良多,而「掩」使「泣」趨於平緩,僅是「同感」而非一定要「身受」
其苦。「座中泣下誰最多?江州司馬青衫溼」二句將環境拉回現實,將自身或彼
身的個體表述拉回江面舟中的氛圍進行總結,拋出「疑問」尋找在座的所有人「泣
第四屆文學與資訊學術研討會會前論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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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誰最多」,答案無他,便是用來烘托一個視為「彼者」的「江州司馬」,其啜
泣濡濕的是「青衫」,此身青衫為遭貶後的低階官服,正指白氏所介意的「離苦」
「地僻」「獨傾」的象徵,以淚浸之,有「因/果」結構的存在,然以「彼者」
「江州司馬」的態度作結,是抽離「我」的「個人意志」,使問題回向「江州司
馬」「青衫」的實質問題上,因為貶謫異地為起因,於是官職所累,對於「人我」
卻不是「苦」的關鍵,將「離苦」拋向「他者」,認為並非「白居易」獨有此苦,
而是有無數的他者都會因此濕沾襟,強化了「因/果」「今/昔」「彼者/此人」的
對立結構。
<琵琶行>以事件與空間的結合為開始,描繪送客離愁的寂寥感受,由外
在條件的描述進而使讀者閱讀得以有「同感」,「同感」是白居易作品中令人易
於接受的原因,除俚白的語言能對義理的了解較容易外,而「同感」所拉攏的「彼
/此」同心的情境,更使「滿座重聞皆掩泣」轉而使讀者能有同樣的感染作用。
這首尾連貫的感染力歸咎在「代言」,琵琶女、琵琶聲、人聲的聲帶轉換,使「故
事」非一人所陳,看似眾聲喧嘩,卻從不同的發聲體歸結在「同」的視域中互為
辨證,如本文題為「動聲/同身/通神」即是想反應<琵琶行>所深具的「同」感,
若以環境為論,送客心境與秋景悽涼同、過去白氏京城居與琵琶女蝦蟆陵同是安
居、謫居與漂泊同是不安於室、白氏與琵琶女都在追求一種穩定居所的認同;又
以時間為論,思慕過去與悔恨當下同、天上實月的永恆與江面虛月的短暫可視為
物同、對於未來仍有期望為同。在一問一答往返輸通間都在連結彼此共有的
「情」,並且解去彼此共有的「不安」與「離苦」,不斷發聲轉換、音樂描述的
頓挫起伏、隨作者筆調時空的拉鋸,確實存在了「動聲」的「流動性」,以作為
襯托自我處境的封閉與停滯。即便人我有別、物我為二,在同聲同氣的語調中,
便也「合身」,宛如三位一體的精神相融,是故「通神」在即,形體的類比為同,
那麼共同的思慕與追求便也會通26,如下所列,可更清楚彼此所連繫的結構:
(過去)【京城-管絃-遊樂】-白居易-【小地-無管絃-獨傾】(現在)
26 可以說是一種「感應的寫」,其又分為靜物對人的感應及人對景物的感應,前者以客
觀景物的變化反映到人的腦裡引起情緒的變化,後者如王國維《人間詞話》之「以我觀
物,物物皆著我之色彩」的有我境界,以主觀引動客觀情志。對於人物我精神的感通亦
是如此。參劉衍文、劉永翔《文學的藝術》(廣州:花城出版社,1985 年3 月第一版第
一刷),頁239-251。此說亦可參童慶炳<心靈與自然的溝通─談「異質同構」>《中
國古代心理詩學與美學》,頁168-175。
動聲/同身/通神──白居易<琵琶行>析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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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去)【善才伏-秋娘妒】-琵琶女-【老大-守空船】(現在)
兩組對應關係,不論地位尊卑,在「人」為基準的情境中,「白居易-琵琶聲-
琵琶女」人物我三元為一,都在「聲情與物我分化又再聚合,共述漂泊與求安的
寄望」的理念中存在且具有意義,對於高德曼所提出的意涵結構,便是希望從文
本中既存的意念作為依據,辨證出貫通全文的精神意義,貼近作家最初的想法,
以提供讀者能更真切的接收作者所傳達的意涵。
三、 結語
從前面不斷存在矛盾的對立結構中,似乎顯影著白居易戀棧仕宦的情志,朱
熹貶其「樂天,人多說其清高,其實愛官職,詩中凡富貴處皆說得口津津地涎出」
27,黃錦珠認為白氏「學佛法,學參禪,恐怕不夠徹底。忘不掉長安,就代表忘
不掉過去的種種」28,自「京城音」引起白氏「鄉愁」的眷戀也應證著他受困在
「京城」這符碼的制約,也許可以說白氏於元和十年遷官至遠州任無展才之職,
又頓時失去原居環境,都因奸佞所陷,使原本效於憲宗的他反而遭貶離京,對於
內心無止盡的壓抑宛若居於潯陽小城般,即使「天高地闊」亦非京城之「大」,「山
歌村笛」卻怎能與「管絃」為比,其得失自是存在,不過就「人」面而言可視其
當然,<琵琶行>後的詩作隨其閒適放任而趨於佛道,元和十一年有<晚春登大
雲寺南樓贈常禪師>有「愁醉非因酒,悲吟不是歌,求師治此病,唯勸讀楞伽」
29句自能體現延續其晚年「吏隱」的主張30,那麼對於初到江州的「離苦」便是生
命最急迫的「心結」,於是琵琶女對他來說既是「京城音」的宣洩者,又是「京
城」符碼的釋然作用,陳寅恪以為<琵琶行>是「專為此長安故倡女感今傷昔而
作,又連綰己身遷謫失路之懷。直將混合作此詩人與此詩所詠之人,二者為一體。
真可謂能所雙亡,主賓俱化,專一而更專一,感慨附加感慨」31,其所謂「二者
為一體」「主賓俱化」正與筆者從詩句結構的辨證所得相同,白居易與琵琶女雖
27 (宋)朱熹《朱子語類》卷140 論文下。
28 黃錦珠《白居易─平易曠達的社會詩人》(台北:幼獅文化,1988 年11 月初版,1993
年8 月二印),頁66-67。
29 此詩作於元和十一年。參朱金城《白居易集箋校》第二冊,卷第16 律詩,頁986。
30 白居易之「吏隱」,劉禹錫認為白氏「吏隱情兼遂,儒玄道兩全」,即是任職地方官為
隱,可安頓家計,又能有閒時遊興山林,於是白居易於忠州時能延續佛道為事,便是其
自貶江州後對於生命的改觀。李志慧《唐代文苑風尚》(台北:文津出版社,1988 年5
月大陸初版,1989 年7 月台灣初版),頁135-136。
31 陳寅恪《元白詩箋證稿》(台北,世界書局,1963 年1 月初版),頁47。
第四屆文學與資訊學術研討會會前論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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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此存在社會地位的不同,卻代表著兩種世界的聯繫與結合,並且化一,雖說「一
體兩面」非僅形式如男女、位階高低、職業貴賤的表象分別的合一,而是「觀念」
傳遞的「齊等」關係,尤其琵琶女藉「樂音」傳達其身世境遇,對於白居易而言
卻是將「離苦」現形的顯影劑,對於樂音迭盪的描寫正是映照自身境遇的具象32;
白居易「為君翻作琵琶行」感動著琵琶女而「淒淒不似向前聲」,筆者視其為問
答回應的模式,正因為是一回一答,白居易便採以文字與譜調作為琵琶女的「心
靈」依歸,亦將自身傷懷再現(representation),達到「彼─此」「琵琶女─白居
易」既是相異矛盾的個體,亦為一體的精神性33,如此「動聲/同身/通神」之意念
勢必隨著白居易的筆調不斷連貫,流通著總意涵結構「聲情與物我分化又再聚
合,共述漂泊與求安的寄望」,就文本所安排的情節與象徵結構為何?如下表所
示:
此表主要將詩句存在的對立性,藉以說明「江面」所帶來「漂泊」的「流動性」
正與二人行舟的「不安於室」相同,尤其「聲音」「月亮」「自然環境」所營造的
送客情境,不斷使白居易身陷思苦,又無盡地自離苦中企圖尋找出口,求以釋懷
的可能性,短暫與永恆共濟於「虛線」的江面,主客二舟以江面為線索,聯繫並
連結彼此的「過去/現在」的時間觀,空中實有的明月便與江面虛有的映月共構
人間變異性的空間觀,彼人和此人運用「樂音(聲)/譜曲(文字)」形成「情感交易」,
一種問答的循環關係,都可視為白氏對於自己遭遇的辯證,又延伸至人世間困境
的辯證。那麼「壓抑─釋懷」的對立關係則又可如下表所示:
32 《文學的藝術》認為「具有形象性的哲理之詩」具備了將切身的感受用形象的語言表
現,或將詩人心理以象徵施展其主觀跡象,此二種可視為真正的哲理之詩。<琵琶行>
確實藉形象化使意境深遠,故引此參佐。劉衍文、劉永翔《文學的藝術》,頁67-70
33 行文中「彼/此」的表達,強調兩面對立性意涵共同存在一個字詞;此處「彼─此」
則強調彼此意念原當對立與矛盾,卻又相互制衡以取得平衡性。其作用自有不同。
(實)
←【樂音】
【(此)舟-白居易與客-主】~~~~~~~~~~【(彼)舟-琵琶女-客】
【譜調】→
(永恆)…………………………………………………………………………(短暫)
【江月】
(虛)
動聲/同身/通神──白居易<琵琶行>析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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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渡口」為離別場景並非白居易刻意所選,而是這場域所隱含的「來─去」本
已存在,人與空間(物)的「移情」是必然的34,尤其詩中人物、發聲器、空間
的轉換就是為了保有「距離感」與「流動性」,前者如前表,「實/虛」映「昔/今」,
永恆的自然與短暫的生命則產生連結,即便處在「虛線」表達的「江面」,「渡口」
的「岸」亦是種踏實的依歸,而「渡口」便存在著人生面對離合的苦樂情愁;而
「流動性」如後表,「送客/主留」何嘗不是白居易的窘境?「我本北人今譴謫,
人鳥雖殊同是客」35的他於此為「客」,客來卻又易位為「主」,面臨「過去─現
在」不同處境的心態則產生思慕與悔恨的現實性,這才使前人對其慕榮利的情性
提出非議,在此「渡口」使白居易足以延續「故里─異地」的關係,也因為這關
係的存在著無奈「謫」之限制,在送客的關頭便想起「送客─過去」所連結的京
城仕宦生活,以及「送客─現在」所面對的謫居日子;「歸去─過去」的向度則
表達京城生活的流動與活躍,「歸去─現在」的向度則呈現無法跳脫的停滯現象。
白居易<琵琶行>的書寫便尋求生命出徑,藉「樂」「淚」的「聽入」「流出」而
達到「紓解」與「釋懷」,在詩句的意涵結構中便形成人生與作品的「平衡性」,
藉以改變現實,以達「超脫」。這種「聯繫緊密、不可分割的、關於人與人以及
人與宇宙之間的聯繫的觀點」即是「世界觀」,世界觀不是個人事實,是社會事
實,自白居易與琵琶女的合一開始,便由「主觀」轉諸「客觀」、「人我物」轉諸
「自然規律」,思維、情緒、形象的變異顯示著「靜故了群動,空故納萬境」與
「有勢有情的自然是有聲的自然」之景36,在變與不變的矛盾中得以尋求有意義
34 詩人利用「心理距離」與「靜觀」的態度作為「移情」的「移入」或「移易」,使詩
不只是感情的呈現,更是人經驗的聚合之展現。人處在現實裡總無法把握它的美的形
象,等到自己對自己日常生活有了據離,才得以看到美而珍惜。於是藉「物」「他者」
的論述模式,使白居易刻意與現實保持距離,強化歷史面向的永恆意義,當是<琵琶行
>特殊的結構。參宗白華<美從何處尋?>《美學散步》,頁12-18。又可參童慶炳<胸
次淡泊與美的發現─「虛靜」說淺釋>《中國古代心理詩學與美學》,頁39-48。
35 元和十年白居易作<放旅雁>,參朱金城《白居易集箋校》第二冊,卷第12 感傷四,
頁647-648。
36 宗白華<中國詩畫中所表現的空間意識>,《美學散步》,頁84。
過去
宦 │ 流動
(遠)送客──(渡口)──歸去(近)
謫 │ 停滯

現在
第四屆文學與資訊學術研討會會前論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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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平衡的結構關係,<琵琶行>便在這樣的實虛今昔對應中得以使白居易面對現
況的封閉與跳脫現況的流動。
筆者藉高德曼所提出的文學社會學理論分析<琵琶行>,企圖提引文字結構
中引而未現卻既已存在的有意義結構,從結構中進而釐清作家緊密連貫的「世界
觀」,有其可行性,但事實上卻有諸多侷限;一再強調意涵結構與部分結構同時,
將無法呈現其他美學分析。正如任何一種文學理論的使用不能全盤移用,也沒有
哪一套理論能夠完美無缺,若能將白居易詩集總合為論,分析<琵琶行>外的其
他作品進行觀察,當能從社會學角度更清楚的理解作品與作家。當然這些是我這
篇論文所無法容許的篇幅。
主要參考資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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動聲/同身/通神──白居易<琵琶行>析論
2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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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屆文學與資訊學術研討會會前論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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